文/踪影 图/网络

四：穷人的孩子早当家

润叶送少平回学校，路上，问了少平周六回家，叫他给少安哥捎话，叫少安来城里找她一下。少平说：家里一烂包，怕他抽不开身。润叶坚决地说“不管怎样，无论如何，叫他最近来一次！一定把这话给他捎到！”到了学校门口，润叶崔少平快回去，说着，顺势把一个小东西塞进了少平的衣袋里，走了几步，回头说：“那点粮票你去换点细粮吧！”

原著这样描写道：“少平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，润叶已经消失在坡下的拐弯处了。他呆呆地站立黑暗中，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口袋，紧张地捏住了那个小纸包，他鼻子一酸，眼睛顿时被泪水模糊了……。”那小纸包里，是润叶给的五十斤粮票和三十块钱。在那个粮油副食都定量供给的年代，五十斤粮票，几乎是润叶两个月的定量，三十元钱，是她一个多月的工资。对于一个工作人而言，也不是个小数；对于孙少平来说，那更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大粮仓啊！五十斤，他可要好好规划一下，怎样用好润叶姐的这份恩情。

星期五，少平请了半天假，到城关粮站，买了二十斤白面、三十斤玉米面，还剩十元钱。他把这些面背到学校，换了三十斤黄馍票和五斤白馍票。另外的十五斤白面他要带回家去，让祖母和两个小外甥吃。三十斤黄馍票，在以后一段时间里，他可以间隔着给自己在黑馍中夹带一个黄馍；五斤白馍票，他要留着等哥哥来了一起吃，哥哥来城里，总不能顿顿在润叶姐那里吃。

要是亲爱的哥哥来一起吃饭，他不能让哥哥在中学的饭场上让别人冷眼相看……。剩下的十元钱，他给祖母买了点止痛片和眼药水，又给自己在学校大灶上换了一点菜票。少平的心里简直比春风更温暖，他在心里感激润叶姐，无论怎样，他都要按照润叶姐话，一定让哥哥来一趟城里。

周六下午，是学生回家的日子，每到这时，学校就热闹非凡，也乱成一团。乡里的学生纷纷涌出校门口，他们要回家去度过一个舒服的夜晚。家里条件好一些的家长们还会做两顿好吃的给他们改善一下。然后，再准备一些干粮，让带回学校，这样在新的一周里，他们就会在学校灶上吃饭之外，再贴补一些嚼头。

少平自从在石圪节上初中起，就和金波合伙骑一辆自行车回家，准确地说，是他蹭金波的自行车。金波他爸是在地区开汽车的司机，家里的光景比较富裕。但是在农村有些力气活就缺人去干，少平的哥哥少安和父亲孙玉厚，常常帮助金波家里干些重活脏活。这样两家的关系就很亲密，少平妹妹兰香跟金波妹妹金秀两个人都在石圪节初中读书，也是同班同学，关系好得很。这个周六回家，少平依然是和金波骑一辆自行车，他把那一小袋白面提到金波宿舍。两人相帮着把它绑在后车座的旁边，就准备相跟着回家了。从县城到双水村七十华里路。他们轮换着骑，轻松而愉快，金波有一口好嗓子，少平骑车带他的时候，他就亮亮地吼上几嗓子信天游。

从县城出发行至五十里处，翻过一个分水岭就是石圪节公社了。那是一段盘山公路，陡坡处他们就轮换着推车子，两人都累得满头大汗。翻过分水岭就是石圪节公社，这沟道有十来个村，每个村相隔不到十华里。被一条小河——东拉河串连起来。双水村离石圪节十来里路，中间隔一个罐子村，少平姐兰花就是嫁给了这个村里的王满银。

上到盘山公路坡顶，他们像飞一样骑过下山村，就到了石圪节公社，他们就放慢的，这里可是他们上初中时经常逛的地方。那时，他们都觉得这是一个大地方。到了石圪节中学附近时，他们停住了车子。中学就在河对面，他们在这里度过了两年的时光。现在，他们的妹妹兰香和金秀都在这里念书，这熟悉又可爱的地方啊！他们驻足凝视了一会儿。这是星期六的下午，学生都回家去了，他们的妹妹兰香和金秀大概也都回去了。

到了罐子村，少平猛地停下车子。他看到妹妹兰香站在路边，脸上挂着泪珠。少平心里咯噔一下，一定是家里出什么事了。他扭头对金波说：你先回去，那点面先搁在你家，罢了我去取。

金波骑上车子走了。兰香哭着告诉少平，姐夫贩卖老鼠药，被公社拉到工地劳教去了。姐姐抱着猫蛋狗蛋回家了，姐叫她在这里照门哩。少平气愤地说：我还以为他死了！王八蛋！少平一项痛恨姐夫不务正业，苦了姐姐兰花。他对妹妹说：门有什么可照嘞！走，咱回村子去！那几个破盘子烂碗，白给贼娃子都不要。

把门锁上，我们回家去。

少平和妹妹一路小跑往家赶。距离村子一里路时，他们看到东拉河对面半山坡上，插了好多面红旗，人群像蚂蚁一样乱纷纷的，那是公社农田基建会战的工地，也是斗私批修，公社四十几名劳教分子接受劳教的地方。他们马上想到了那个不争气的姐夫，还有爸爸和二爸，可能都在工地上。爸爸是基建队的，二爸是大队支部委员，基建队长。而姐夫是个丢人的劳教分子……，他们停住了脚步，兄妹俩感觉脸上热辣辣的，好像姐夫被劳教的丑事标签似的贴在了他们的脸上一般，走路回家都怕碰见熟人。于是，他们从山背后绕过去，来到工地对面的一个土畔上，猫着腰探头往下看，看到姐夫推着车子，他们的爸爸正在给姐夫往车上装土。

少平眼前一黑，悄悄拉了妹妹一把，说：“咱们回……”

王满银去劳教，是几个民兵背着枪，来到他家，把他押走的。一个字不认识的兰花，以为他们要枪毙王满银，就哭哭啼啼带着两个孩子去娘家找弟弟少安了。少安正好出差给队里的牛看病，去了米家镇。兰花只有向母亲哭诉。

少平和兰香回到家时姐姐和母亲，正哭作一团，八十多岁的奶奶见孙女和媳妇又哭又说的，耳背的奶奶只听兰花说的话里带着个“枪”字，又见娘俩哭成那样，就以为家里谁死了，而且她想当然地以为，这一天都没见少安了，一定是她的大孙子少安出事了，就喊着少安的名字，哭起了她的安安。说过着少吃没喝的日子，还没活人哩，就…….。少平急中生智，说是都活的好好的，是姐夫，就像是学生犯了错，老师教训了一顿。

老奶奶这才止住了哭声。

爸爸和哥哥都不在家，少平就是这家里的男子汉了，他对兰花说：“姐，你先给咱做饭，妈，你把咱的高粱和黑豆装上一点，再腾出一床铺盖，我一会给姐夫送到民工大灶上去，……。”少平拿出眼药水和止痛片给奶奶，奶奶激动地抚摸着少平的头，颤动着憋了的嘴唇，说：“我平平……长大了……”少平给奶奶滴了眼泪药水。他看见奶奶眼角滑下来两颗泪珠。她在心里说：奶奶，等我长大了，如果你还活着，我一定叫你好好享几天福……。

孙玉厚黑着脸进了家门，站在脚地上，一边在烟布袋里挖着旱烟，一边说：“把家里粮食准备一点，再腾出一床铺盖……”

少平轻声说：“这些我都让妈准备好了，一会儿我就给姐夫送去。”

孙玉厚脸色缓和下来，回头看着少平，欣慰地想：二小子长大了。……身板像他哥一样，高高大大的，就是吃喝不好，饥瘦了些……。天已经麻麻黑了，少平他妈突然惊慌地在锅台边叫道：“哎呀，我的天！我这死人咋忘了喂猪了。”

孙玉厚正要开口数落老婆，那边兰香说：“妈，猪我已经喂过了。”家里所有人都看向兰香，兰香正在从筐子里往外倒柴火。这才发现，她已经捡回来好几筐柴火了。孙玉厚老两口看着这个最小的老生闺女，心想：好孩子，懂事了。孩子都十三岁，从来没给她扯过一件像样的衣服，都是初中生了，还七长八短的穿着破旧衣服。

一个家庭，前三十年看父母，后三十年看子女。孙玉厚常常觉得自己没本事，不能给孩子们最好的吃穿。可是就在女婿王满银让他丢尽了脸面的时候，他欣慰地发现，二小子少平，小女子兰香，都长大了，懂事了。他禁不住为他的几个孩子而骄傲。孙玉厚是路遥先生倾尽心血，塑造的一个令人敬佩的好父亲，无论他多么艰难，日子再怎么贫寒，他都争取让少平和兰香去读书，他为兰花没有上过学，少安十三岁，小小年纪，就回家劳动，流过多少眼泪？只有他自己知道。

是啊！穷人的孩子早当家。少平和兰香的懂事，让孙玉厚在女婿被劳教的最没有脸面的时刻，感受到了些许慰藉。

踪影 2022/12/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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